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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漫長寒冬,愷愷白雪初融,更早已有些等不及春色的草芽探出頭。天街小雨潤如酥,豐富滋長著萬物。百花爭鳴,奼紫嫣紅開遍;綠草如茵,晴翠蔓延接天涯,滿山林木蔭鬱盎然;桃李奔放,楊柳折腰,沉睡一季的蟲子也紛紛破壤而出,只為再次迎來那風光明媚的人間好時節。

 

當蔚城所有的人都為了一年之計勤奮忙碌,花曖曖卻愁眉不展的坐在自家仍有積雪穿庭樹作飛花的林院中,看著僕役灑掃。

 

只是...「林花掃更落,徑草踏又生。幹麻還要白費力氣打掃啊...而且,這東風不定,人初靜,明日鐵定又會是落紅滿地。」她眉頭緊蹙,不停的對著僕役碎碎念,完全沒注意到正辛勤灑掃的人頭上已然冒出的青筋。

 

察覺到自身已逼近臨界點的理智,快無法忍受自家小姐的嘮叨,怕自個兒不小心失手犯下大逆不道弒殺主人的罪名,僕役悄悄的、不著痕跡的往遠處移步,直到童聲奶調不再入耳,才鬆懈心神,繼續認真工作。

 

但他沒想到耳根子好不容易才清淨沒多久,花曖曖竟然也跟了上來,全無豪門大家閨秀氣質可言的蹲在一旁,開口對著他再度砲轟「欸,你有沒有聽我說啊...即便是花落成池,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啊,為什麼要掃走呢...?

 

他忍不住了!也不想再忍了!努力維持受過的良好禮儀訓練,轉身,望著一旁蹲坐的花曖曖,笑容可掬卻充滿殺氣的說「小姐,小的認為您最好還是去找葉小姐吧,別再跟她鬧脾氣了。她要您背詩讀書也是為了您好。您看看,您剛剛無意中說了多少啊。」拜託,別再跟他說話了,事情做不完是其次,聽著小姐那哀怨的語調,他都快瘋了!

 

...哼,我才不要找她。我昨天想出去玩,她竟然攔住我,硬是逼我背了首春江花月夜。說什麼應景,背不完還不准出去。可是你知道那有多長嗎?共三十六句二百五十二個字啊!!你說我哪背的全啊。而且...春天又來了,我最討厭春天了...不是才逢秋嗎,怎轉眼春又至了...」開始微哼一聲,替自身遭遇抱不平,可講到後來,語氣越顯低落。

 

原本滿腔怒火的他,聽到後頭,忍不住的嘆口氣,也不埋怨自家小姐的異常行為了。是啊,春又到了,一年最重要的日子,卻也是對花府的小姐而言最沉重的一季。罷了。「小姐,您繼續吧,我不阻止您了。」埋頭打掃,手下卻照著花曖曖的話將落花掃至一旁,只是清出一條供人行走的路,並未掃起。

 

就讓它化作泥,豐潤著春吧。

 

雖說這回僕役已認命的貢獻出自己的耳朵,花曖曖卻沒有心情了。蹲的有些腿麻,索性席地而坐,手裏把玩著撿起的花瓣。如果陽春真能布德澤,生萬物之光輝,那為何獨獨讓自己在這樣本該是生意蓬勃的時令遭逢惡運呢...

 

所以她很討厭春,而且是非常、極度、十分、厭惡著春天。

 

可是明明是這樣憤恨的心情,為什麼她卻沒來由的想哭。好希望芯兒在自己身邊,早知道,就不要跟她鬧脾氣了...

 

 

 

葉芯此刻正滿頭大汗的尋找著花曖曖。心裡有些悔恨,明知她貪玩、愛鬧,何必要緊逼著她,而且她不也將自己佈置給她的作業都做完了嘛?!

 

可自己總是希望她好還能更好,能更符合自己心中的...什麼?為什麼她要讓花曖曖符合自己心中的形象?

 

她不懂。而娘說想不通的問題,就讓它拋在腦後,別再想了。她也照著娘說的,就拋在腦後不想了。

 

可是,她已經整個花府都找過了,卻始終沒看見那令她掛念的人影...啊,自己還有一處沒找!

 

轉了個方向,腳步加快往花園走去。想到花園,她又忍不住想笑。記得她曾問過總管這園林叫什麼名,總管回答她花園。那時她還以為總管在尋自己玩笑,她當然看著出這是花園啊,不然呢。可總管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看著她說,它就叫園。在花字加重力道。

 

聽著這名字一時有些傻眼。總管只是少見多怪的看著她,老爺說,咱家姓花,花家的園林不叫花園不然叫啥。

 

想起當時聽見這樣的解釋,葉芯說有多傻眼就有多傻眼。不愧是花府...難怪孕育出花曖曖這樣的人兒。

 

想著想著,也已走到花園的入口,正要踏入,卻讓迎面而來的僕人叫住「葉小姐,您快進去看看小姐啊。」

 

「嗯?小曖怎麼了?」不解的望著他緊張的神色。

「小姐她哭了...」一時有些驚魂未定,方才做事到一半,耳聞一旁傳來啜泣聲,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家小姐哭了,難怪那麼安靜。可是,小姐哭了?!小姐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哭了...所以他放下手邊工作急急忙忙的走出來想找著葉小姐,好運的一出來就碰見了。

「曖曖哭了?

「是啊,葉小姐,您快進去吧。」

不再多做停留,急忙踏入。隨著一條已清掃完畢的泥徑走,終於在涼亭旁不遠處看見坐在一處被花葉鋪滿的地上,埋頭啜泣的花曖曖。

 

聽著她聲聲抽咽的喊著芯兒,葉芯覺得自己的心頭也隨著她的哽咽聲一下下抽疼著。放慢腳步,輕緩的走過去,學著第一次見面時,她抱著自己的模樣抱著她,一手抱著、一手輕拍背,柔聲安撫。

「小曖乖,我來了,我在妳身邊陪著妳呢。」

 

不曉得過了多久,到雙腿因蹲姿而感到酸麻,她索性學著花曖曖席地而坐。只是手上卻仍未停下安撫的動作,直到察覺身上的衣襟一處都已被浸濕了,哭泣聲才漸漸停歇。

花曖曖抬起她鵝蛋般的精巧小臉,梨花帶淚的臉龐令人我見猶憐,一雙哭的紅腫的大眼,如同空山新雨後,萬丈紅塵被徹底洗淨般的清澈明亮,只是眼裡含著的悲傷仍是令人不忍。雙眸直勾勾的盯著葉芯,哽咽的喊著她的名「芯兒...

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葉芯的心頭狠狠的抽了一下,只覺胸口處發疼的緊。見她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痕,想也不想的舉起未受波折的乾衣袖口動作輕柔的擦拭她臉上的晶瑩淚珠。

 

「芯兒,謝謝。」還有些哽咽的聲音從衣袖後傳來。

「說什麼謝呢。」直到她的臉上不再有圓潤點滴,葉芯才收起手。

「妳、妳怎麼會來這裡?」花曖曖平息心情後,看著眼前的葉芯有些不解,自己就是因為要躲她才會來這,縱使後來哭的傷心想見她,卻沒料到真的等到了她的安慰。

「因為我聽見還未斷奶的娃兒,哭著在叫我啊~」葉芯難得俏皮的語調逗弄著花曖曖,想讓她忘了方才哭的傷心的事。在花府的這些日子,她隱約聽過下人們提起,花夫人就是在這樣本該充滿生機的季節過世的,儘管花兒應該在春天盛放,可在這花府裡,令眾人尤其是花曖曖,最討厭的便是春。

「什麼未斷奶的娃兒,芯兒妳都亂笑話人家。」不依的嬌嗔。方才的失落情緒早已讓葉芯給帶了出去,還是孩子的她,很快就忘卻了剛剛哭泣的難受。

「好、好,是我說錯話。那,應該是個還要人家牽的小娃兒,迷失在偌大的花園裡,我來帶她回家啊。」眼睛含笑的看著小曖不再哭泣的模樣。

「妳明明就是來找我的,還嘴硬不承認。」氣惱的看著眼前笑的眉毛都似柳彎的葉芯,心裡卻還是高興,葉芯來找自己。

「呵,被妳發現了。」站起身,拍拍身上衣裳,朝花曖曖伸出手「走吧。」

「走?走去哪?」雖然存有疑問,但還是握緊那朝自己伸來的柔軟的小手。

「回書房繼續背春江花月夜啊!」理所當然的口吻,不含一絲猶疑。

這句話讓花曖曖立刻想抽出手,只是早已被緊握的小手怎可能抽的出。最後她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邊走邊瞪身旁將她的反抗視若無睹的人「葉芯,妳怎麼這樣對我!

 

被拉著走的花曖曖,無奈的跟在葉芯後頭,認命的要回去背書,只是葉芯卻在書房之前拐了個彎,轉進另一條路。

「欸欸,芯兒,妳走錯路了。書房在那邊啊!」妳看,自個兒不僅認命了,走錯了路還好心的提醒呢。只是前頭的人不理她,仍是埋頭自顧自的往前方走,直到一扇小門前才停下。

「芯兒?」奇怪,她來後門幹麻?

「我們...偷溜出府上街玩兒去。」轉過頭終於解了花曖曖的疑惑。

「疑?!

 

 

窗外大雨滂沱,滴滴答答不間斷的打在瓦上,偶爾還閃過幾道芒光,雷聲接著隆隆作響。

沐浴過後的葉芯,簡單的穿著中衣坐在床榻上擦著一頭披散著的烏黑髮絲。

過午快接近傍晚時,她跟花曖曖溜出門上街去,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逛沒多久,就開始下起雨了。兩人又都是空手出門哪有帶傘,最後什麼都沒有逛到,只得趁雨勢較小時跑回花府。還記得敲著花府門時,來開門的僕人見她兩全身濕淋淋的傻樣。忍俊不住的又笑了出來。

 

叩叩叩--

回憶被敲門聲打斷。擦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葉芯疑惑著此時此刻會有誰敲自己的房門,不待她多想,敲門聲又再次響起。

「是誰?

「是我,小曖。」

聽見是她,葉芯放下手裡的棉布,走到房門前正要開門。

雷聲響起,跟著房門外也傳來小小的尖叫聲。

葉芯趕緊開門,只見花曖曖抱著她的小棉被蹲在門外不停發抖。

「小曖!」趕緊抱著她,一起走進房門口,將門關上鎖好,牽著她走到自己的床前讓她坐在床沿,自己則又踅回桌邊到了杯仍有餘溫的茶遞給她。

等到她喝盡了,讓茶溫暖了自己的手與心,也不再顫抖後,葉芯才拿起她手裡的瓷杯放回桌上。

回到床榻前看著她「小曖...」話未說完就讓花曖曖搶了白。

「芯兒,讓我跟妳一起睡好不好,我怕。」大眼裡滿是哀求,就怕她拒絕自己將自己趕了回去。

葉芯微微一笑憐惜的點點頭,如沐和煦的暖風般花曖曖也跟著開心的笑了。

「真的嗎?妳答應了嗎?」不相信的再問一次。

「是啊。」將床舖簡單整理一下,將花曖曖往裡推了下讓她睡在裡頭,自己也跟著坐上床。

「那我以後都能跟妳一起睡嗎?

「嗯?」偏頭看著她,然後又再一次的屈服在花曖曖楚楚可憐的神情之下「好,我知道了,快躺下吧,曖曖。」

扶著她平躺好,拉起上等綢緞織成的被子蓋著她們。葉芯側躺看著花曖曖閉眼沉靜的容貌,心中泛起一絲溫暖。總覺得,這樣看著她就有一股歡喜溢滿胸口。

花曖曖驚恐的睜開眼,隨即將身體移往一旁的熱源,窩近葉芯的懷中,緊抓著她的中衣。

「乖,沒事了。小曖乖。」輕拍的動作在察覺懷中的軀體不再緊繃後,改為攬著。

...娘就是在這樣的夜裡,過世的。那一天,我哭得不能自已,只曉得心裡頭的傷心。才知道原來人就如蜉蝣一般,在這世上也不過就是如此易折的生命。爹他也抱著我哭了,雖然他沒有哭出聲,但我卻看見他的眼淚...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很怕雷聲。只要一到這樣的晚上,我就會怕的不能自已,可是沒有人陪著我,我只能躲在被窩裡,緊緊的用棉被裹住自己,睜著眼不停的哭著。不敢跟爹說,因為他為了讓我過好日子,也為了花府上上下下幾十口僕役,每天忙碌著到深更半夜。有時即便是通宵達旦了卻還是忙不完。可我不敢打擾他,我是花府的小姐,要懂事。」說到這,花曖曖舉起頭,瞧著上方的葉芯,綻放出最燦爛的笑顏「可是現在有妳在,妳會陪我了。」看著葉芯噙著笑點頭看著她,她安心的低下頭,閉起眼睡著了。

葉芯低聲吟唱著從前母親哄她睡時的歌「搖啊搖、搖啊搖,船兒搖到外婆橋。外婆說,我好寶寶,外婆給我一塊糕

歌聲繚繞在她的耳邊阻擋了那令她驚懼不已的來源,不管外頭雷聲再響,她也不會再如從前一樣哭紅著眼無眠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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